那一刻,身旁的H已經喬好一個位子,閉上雙眼聽海。他說,晚上的海不是用看的,而是用聽的。突然,遠方的太平洋沒有了浪,世界陷入一片安靜。 我掙扎著坐起身子,望向漆黑的海面。此時浪早已回來,就像兩秒鐘前一樣,以規律無比的頻率拍打著石灘。上一秒的空白像是錯覺,只是宇宙運作時所不小心留下的暗號。世界之大,存在之多,總得偶爾插個空白的片刻,讓人認識到宇宙的本質還有最初的樣貌。 我決定接收這個暗號,於是站起來,踩著高高低低的石子,一步步地往前走。 有人說,農曆七月不要去海邊,尤其是晚上。因為如若你能看見,便會發現海邊站著一排的人向你招手。
摘下眼鏡,夜晚的七星潭就像是感光度不好的鏡頭,看向浪來的地方,只會看到不同程度的漆黑,以及灰白色的浪。在那看不到盡頭的海上,偶爾閃爍著燈光。 那一晚我始終沒有碰到浪,只是站在石灘上,靜靜地望著海面。那時我忍不住想著,要真有人的話,現在的我就是在與他們對視吧。明明同處一個空間,在許多事情上卻是相異的。好比說凝視,是單向的;好比說時間,是流逝與永恆的;好比說形體,是實與虛的。但共同的是,我們都正聽著海,看著浪,以及緩緩露出的圓月。 「人死去之後的靈體,會在哪兒呢?」我明白當下的自己產生了情感投射,就像原先怕鬼的人,突然開始渴望自己能夠看到,因為那樣能產生聯繫,一種與逝去親人的聯繫。當渴望昇華成了行動,那麼恐懼就會消失。於是在只剩下浪與狗吠的海灘(還有一旁進入自己世界的H),我忍不住哼起了歌,一遍又一遍。 Somewhere out there / Beneath the pale moonlight / Someone’s thinking of me / And loving me tonight…… 不知為何,就想哼這首James Ingram的 《Somewhere out there》。哼完了,再哼首鄧麗君的《小城故事多》跟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。 高一那年,學校舉辦英文歌唱大賽,唱的就是這首英文歌。於是在情竇初開的年紀,我們用女高音唱著,也是像這樣一次一次地,在走廊、在教室最後站上了舞臺;進入社會第一年,家人離開前後,我也是用這樣不成調的音感,在只剩下照片的房間裡一次一次地獨自一人唱著,然後在入夜後點起了小夜燈。 這些歌都有月亮,都有來自心內深處的告白,因此在這個月亮正圓的夜晚低聲哼著,似乎也成了件應景且合理的事情。而在海邊歌唱的話,似乎也就能將這沒有規律的頻率傳遞到我無法企及之處。 「你要躺躺看這邊的石頭嗎?真的很舒服。」H起身說道。 身為一個躺沙灘的低手,我笨拙地喬著姿勢,從臀部、腰椎、頸部,最後才緩慢地將頭安置在石頭上。出乎意料地,真的很好躺。這種感覺就像是自然刻意為之,佈置了一處能讓來者好好發呆,聽海看天的所在。躺下來之後,雲霧也開始逐漸散去,天上的星星倒也依稀得以辨識。 不知不覺中,就想閉上眼睛,聽著浪聲,感受海邊的風。然後漸漸地,腦中連「然後」都沒有了,好像什麼都沒有了,卻不覺得空虛。 「欸,你剛才有注意到嗎?有一瞬間沒有浪拍打上的聲音。」 「有嗎?我好像沒注意到。」 是嘛,那就當作是宇宙發給我的暗號了。一個發生在月圓時刻,來自太平洋的暗號。 2020.9.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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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的拔絲地瓜。實在太好吃了,簡直令人欲罷不能,甚至起心動念想自己來做做看。 Archives
July 20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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