還記得去九份前在搜尋藝術家時,第一個想訪問的就是邱錫勳老師,因為他的柏油畫。 那時打了電話去問,說了想要訪問他,沒想到老師很乾脆的一個字:好。倒讓我有點嚇到了,那種親民,很難得,但一直到來到了九份,我始終對於老師的家位於哪沒有個很確切的概念。 來到九份的第二天,和在青旅認識的朋友一路往下走,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這。就著這棟石頭屋前的欄杆,我們談了人生,談了關於選擇,還有迷惘這件事。突然間,遠方的雲層透出了一束一束的光,隱隱約約的。 當下有個浪漫的想像,那是光聽到了我們的對話,俯身下來,獻給這個時空的一束野薑花。不怎麼濃烈的色彩,可是就順順的撫過了對未來的不安及焦躁。 待了快一個小時,離開前,我們又走過了那棟屋子前。我看了一眼被樹葉遮掩住的門牌,赫然發現上頭寫著石崁二字。字的顏色很濃烈,是手寫的,不方正的字體帶著漫畫感。當下,我的直覺是:柏油。 半驚半喜的我們走到了門口想要一探究竟,這時,一個人走了出來,我好奇的問他是否為邱錫勳老師。 "不,不。我不是老師。"他如是回答,"我是他的弟子,老師在裡面。" 那一刻,我驚訝於自己的好運。 於是就這麼很出乎意料的遇見了很想拜訪的老師,喝了杯咖啡,聽著老師跟我們說可以早上五點來這裡看藍鵲。突然覺得對藝術不在行的自己似乎不那麼渺小,是在跟一位很和藹的老人家聊天。那一天,我們害羞的拍了合照,我說:我改天會再來拜訪的。因為想要準備的更好再來訪問,如此才不覺得太隨便。 而這改天,一過就到了離開九份的前兩天,我才又鼓起勇氣,打了電話去到老師家。 邱錫勳老師,今年77歲了。原本畫漫畫,所以對於構圖有極強的掌握力。可是因為戒嚴時代時,出版品都要受到審查,許多創作題材受限,他也不例外。有一次畫了隻會說話的狗,被認為會對小孩子不好,狗本不該說話,因此禁了。 "我問他,迪士尼的動物不也會說話嗎?你看米老鼠也會說話的阿。"那時他自嘲的對我說道。 後來老師便轉而畫油畫、水彩,但總認為沒有突破的地方。直到有一次,在九份的他看到了屋頂上的柏油。 一大清早走在七月九份的路上,常常有股刺鼻的味道。剛開始我以為是消毒水,後來問了一個正把黑色顏料往牆上及屋頂塗的老伯,才知道,原來那是柏油。 因著多雨的天氣,九份幾乎家家戶戶屋頂上都會鋪著一層油毛氈,也就是固體的柏油,具有防水的效果。又因為價格便宜,攜帶方便,修補的方式也很簡單,只要剪下一塊汗衫放上去,塗上柏油便可以了。一年至少要補個一次,特別是在夏天,因為凝固的快。這樣的特性特別適合九份這樣的山城,一年年稀哩哩的雨就這樣落到吸熱快、散熱也快的柏油上。 站在高處往下看,高低層次一塊又一塊的黑色屋頂,是九份獨有的。 於是,就是柏油這般強烈的色彩,還有線條,讓邱錫勳老師興起了使用它來作畫的念頭。但,這不容易,因為柏油不好控制,加上不易附著在畫布上。 但關於畫家,老師是這麼說的:不斷的自我挑戰,去突破,試試別人沒做過的,這樣才有挑戰性。 由於柏油的溫度很高,所以使用柏油作畫時,不是使用一般的筆刷,而是勺子或者調色刀,才不會融化。柏油凝固的速度很快,一落筆,也無法回頭,因此構圖能力要非常的強,才能迅速且完整的掌握一幅畫。 柏油是種密度高的物質,平常看起來的顏色是深咖啡接近黑色,但當抹上一點水後就成了原本的咖啡色。而控制線條粗細的方法則掌握在手的高度,越高,線條越細,反之則越粗。 在往二樓工作室的樓梯上,我看到了一幅小黑人跑出畫框以外的畫。老師很開心的跟我說,柏油這種素材的特別之處在於可以立體,抑可以平面。畫不一定要待在畫布之中,也可以跑到框架之外。 樓梯間的燈被打開了,光照在小黑人身上,背後的影子落下,我頓時有種雞皮疙瘩感,覺得面前的小黑人很真實的、就這麼樣嘩啦啦的出現在面前,嘰嘰喳喳的充滿了整個空間。 那是種畫的生命力吧,我想。 看老師的畫有種踏實的感覺。或許是因為柏油的顏色吧,所以整體而言並不會顯得輕快,反而是一種穩穩落地的感覺。有種很鄉土,不那麼現代的氣息,緩緩的流動著。如果說人年輕的時候血液是奔放的,那麼,那種流動的狀態,有點像鄉下門口竹椅上坐著的老人家,深深淺淺的呼吸,好像連血液也慢了,但還是一直往前延續著。 而那種狀態,又有點像時間。 在九份金礦挖完,落後的七八零年代,因緣巧合之下,曾經有一群藝術家進駐九份,想要打造一個藝術村。仿效紐約蘇荷區,從原來的倉庫工廠區到後來世界前衛的藝術展示中心。在問到老師有關藝術村的事情時,他拿了當時一份份的舊報紙給我看。他們當時是有分四期計畫的,第四期也是計畫的重點,打造一個藝術環境。 印象很深刻的是,他們希望用彩色柏油來引導觀光客參觀不同的空間。可能順著黃線便能到藝術工作室,紅線到商店,而藍線到廟宇。 報紙上寫著一段話,當時的發起人許忠英先生認為,雖然九份已經沒有金子了,但是透過藝術,仍可以讓荒廢的礦區充滿生機。藝術文化可能不像金子那麼有即刻的經濟效益,可是千百年後,人們所追憶的會是甚麼? 是阿,許多年之後,當19歲的我成了連咬芋泥都覺得累人的老太太,不論是對九份,或者我住的台南,到整個臺灣,大家所追憶的會剩下些什麼呢? 我心想。 要離開前,他拿了一本畫冊給我回家看,接著打開到第一頁,說是給我簡單的畫個像。
興奮的我當然馬上說好,看著他一邊畫一邊修,有時說上一句,臉應該要再尖一點,讓我開心得不能自己。 大概完成後我拿起了眼鏡戴上,沒想到一戴上他說了聲:呀!還有眼鏡阿,應該要畫上的。 當下我連忙說著別、別,不喜歡戴眼鏡,才有了最後的這張畫。 還記得他那時候問我會不會畫畫,關於這個問題,我很小心地說:喜歡畫,但畫不好,恩,所以不會畫畫。 他一聽,立馬說道,每個人都會畫畫的。 你問幼稚園小朋友會不會畫畫,他一定大聲的說會,毫不猶豫地拿起筆來畫。畫畫沒有什麼會不會的問題, 只是你畫多畫少,然後會越來越好的差別罷了。喜歡畫,就要常畫。 離開的時候我跟老師一起走了一段路,我問他,對他來說,藝術是什麼? 他說,若單就畫畫而言,不過也就是完整的把你的想法表達了出來。 接著他停下腳步,看著我說:就像你寫文字也是一樣的,寫你想說的,然後共鳴。這是沒有規則的。 他也是這樣的吧,用柏油,勾勒出對土地還有土地上的人,想說的話。 土地會變,人也會變,但是當某天我們回去看那些我們曾經說過、畫過、寫過、刻過的,要是能共鳴,那大概也算是成功的藝術了。 就像前幾天一位朋友對我說的,若是怕忘了自己曾經的溫暖,那就回頭看看之前所寫的吧。 網站中的照片未經同意,不得轉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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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的拔絲地瓜。實在太好吃了,簡直令人欲罷不能,甚至起心動念想自己來做做看。 Archives
July 20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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