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最後一天,氣溫驟降,還飄起了毛毛細雨。這樣的天氣連帶著橫跨到五月,明明應該是春末,此時的臺北卻反而像是初冬。 在如同初冬的四月底五月初,大學的室友搬離了臺北,返回高雄老家,我和她把紙箱搬到超商,她把大學起開始騎的腳踏車與鑰匙交給了我。 隔天,在時隔一年後,我和一位同鄉友人見面,一起去四四南村看了舞臺劇LPC,看完後從101走到象山再走回信義區,吃了有三年沒吃的乾炒義大利麵愛店。 等紅綠燈時他說,「其實年初過年前我阿公走了。」於是我們聊了整晚人往生後會去的地方,以及人往生時那些還在的人所發生的事情。 然後今天從一大早開始,臺北就飄著毛毛細雨,氣溫低得蓋一條毛毯剛好。把前天買的張愛玲《少帥》看完後,我躺在床上不小心又睡著了。一覺到中午,四處拖沓後,終於趕在北美館閉館前去看了展覽。 前天的我、昨天的我、今天的我,撐著傘緩慢行走,意識到腳板是如何落地,如何克服摩擦力再往前走一步的我,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呢。 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,就像是一個看起來空心的殼。只是偶爾在行走時、看著畫作時,會意識到殼裡有細微的沮喪、還有膨脹到貼緊殼壁的某種情緒(以至於一眼望去時並無法看到,必須整顆頭探進時才能發現殼裡已經佈滿)。
「啊,再半個月就要三年了啊。好想吃栗羊羹。」準備搭捷運時,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。於是一路往南,再撐著傘持續行走,然後看到了沒開的和菓子店。 實在有點沮喪,哐啷哐啷的。 是何時變成了空心的殼呢?是每年的這個時候吧。自從阿公離開後,每次週年將至,就會有一個越來越大的洞成型,然後變成了殼的狀態,哐啷哐啷。 隨著時間流逝,坦白說並不會每天想到阿公。很偶爾時,像是遇到了特別開心或難過的事情、相似的面孔或氣味時,會突然想到,而週年這件事則會很清楚地提醒自己:「又是一年將過。」 時間在走,有些事實卻會始終停滯,不再改變。比方說寄不出去的信,或是無論走再久,也觸碰不到的面孔。 跑田野時,會聽到與經歷各式各樣的故事。有來不及受洗而被拒之於天堂門外的原住民嬰兒,有工作前先準備米酒告靈的儀式,也有借展前先稟告神明來意的習慣,有時則是聽同事在海邊說的民間傳說。 久而久之,對於那個自己無法觸及的世界,似乎也有了不同的想像。「那個遙遠的彼端,會跟著我們思想的投射而改變嗎?」但一旦這樣想了,事情似乎就有點複雜。「那麼阿公會在天堂,還是在極樂世界、或者是虛無的空間中呢?」 「有可能他會在不同地方旅行,有可能他並沒有那麼希望住在天堂,反而希望你們經唸得多一些,這樣就能搬家了。」友人說。 於是情況一下子變得好笑,真難怪馬克吐溫會說喜劇是悲劇加上時間。 時間並不會淡化發生過的事情,但能讓人有充分的時間學習自我解嘲,或是加一點能打破嚴肅氣氛的調劑。這種事剛開始可能有點困難,但多練習一點,還是做得到的。 就好比三年要到的此刻,我可以比較自然地說出其實自己看到遺體時很生氣,因為阿公臉上的妝化得並不好,簡直像個外國人,眉毛還被染成咖啡色;或是最後一次夢到阿公時,是在某個累到想放棄的夜晚,而他坐在那裡陪著哭了一整晚的自己;也或者是直到現在,當我閉起眼睛時,仍然能清楚地回想起回家奔喪時那個上午,客廳的色調、空氣中的濕度、身上穿的衣服,一切顯得如此粘膩與令人無措,差一點以為是個電影拍攝規格的整人節目。 但這並不是整人節目,而是現實世界。當人走了,身後的人要奔波於各處行政單位,不斷重複家人離去的消息時,更是讓人清楚意識到現實。 而當事情成為了喜劇,悲劇並不會因此而消失,只是成為了核。隨著每年一次,週年即將到來的時刻,核會再次出現,哐啷哐啷地敲打著殼。 是為了記住這樣的聲音嗎?所以才會在下雨的時刻不斷地往前走,不斷地散步,不斷地想進到山上,或是任何一個可以獨處,或是安靜的空間。 今晚沒有吃到栗羊羹,也沒有吃到想吃的餃子,但還是吃到了好吃的甜食與茶(儘管可能比預期的多了點)。可能是這樣的吧,雖然返程的路上還是一個空殼,但是個能比較坦率面對哐啷哐啷聲的殼。 說到底,寫了這麼多核與空殼,其實就只是很想很想念,很希望能夠好好說聲再見吧。 D-1079 2022.5.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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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的拔絲地瓜。實在太好吃了,簡直令人欲罷不能,甚至起心動念想自己來做做看。 Archives
July 20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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